一场鳕鱼引发的战争

[日期:2018-04-23] 作者:历史组 次浏览 [字体: ]

"在这里,连牛奶也有鱼腥味,真令人费解。直到某天早上,我在海滩上的渔船之间闲逛,突然发现荷西那条斑纹母牛正在啃鱼的尸体,而且还在一堆鳕鱼头里走来走去,看上去懒洋洋的,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赫尔曼·梅尔威尔《白鲸》(1851)里的一段话,她或许可以让人稍微想象到鳕鱼在欧洲人生活中曾经占据的地位——不仅喂饱了大部分欧洲人,还喂饱了牛。

喂饱欧洲人

人们现在常常将捕捞鳕鱼和巴斯克人联系起来。

不过巴斯克人并不是世界上最早知道如何保存鳕鱼的民族,维京人几百年前就曾沿着鳕鱼分布的海岸航行,捕捞鳕鱼了。

维京人把这些鱼干分成小片,像啃硬面包一样地吃掉。巴斯克人则要先进一点,他们不是用寒风吹干,而是用盐腌制。

地中海附近的国家盛产盐,于是早在文艺复兴之前,埃及人和罗马人就已经用盐腌制鱼干了。巴斯克人在腌制鳕鱼之前,也曾腌制过鲸鱼肉——他们用鲸鱼肉和豌豆一起炖。

鳕鱼是最早将英国人从自己安全温暖的大陆诱惑出来的东西,他们驾驶着有方向舵的二桅或三桅帆船驶入寒冷的冰岛海域或者法罗群岛。

这些船只在当时是行驶在大洋里最好的捕鱼船,400年内都未被超越。

中世纪的欧洲肉食昂贵,且因为宗教原因,一年中有很长的时间不允许吃禽畜肉。高蛋白的巨量鳕鱼给欧洲人带来了"新生活",一度"供养了欧洲",成为当时欧洲贸易中最重要的商品之一。

鳕鱼易于存活,繁殖能力强,几乎什么都吃,可以游到离岸很近的浅水海域,便于捕捞,因此可算得上完美的经济鱼种。

而且腌制技术和鳕鱼是绝配——鳕鱼几乎没有油,如果风干了保存时间几乎可以和快速冷冻技术发明后的冻肉的储存时间相媲美。

天主教教义也带给鳕鱼贸易极大的商机,因为中世纪的教会规定在斋戒日不得吃肉,但鱼肉、水鸟肉、鲸鱼肉当时属于"凉性食物",不在其内。

因此宗教日历上所有特别加注的日子,巴斯克人常常向守斋戒的天主教徒出售鳕鱼肉。后来,斋戒日干脆变成了吃腌鳕鱼干的日子。

同时,对于平日里只能吃大麦和燕麦加工咸的、"硬得像羊皮一样"的黑面包的普通民众来说,鳕鱼则自然是一道营养(蛋白质含量高达18%被做成鱼干时,浓缩的蛋白质几乎可以达到80%)又便宜的美味。

中世纪的欧洲,大约60%的食用鱼都是鳕鱼,鳕鱼喂饱了欧洲人,然而,那时的欧洲人却只能从巴斯克人那里购买鳕鱼。

大航海时代的鳕鱼

15世纪,鳕鱼已经成为普遍售卖的商品,而且利润很高,欧洲国家到处寻找鳕鱼渔场。

那时,大航海的时代已经到来,更加坚固的海船、地图和罗盘的出现为雄心勃勃的探险家提供了技术支持。

于是更多的人试图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鳕鱼。

1497年,卡伯特也从布里斯托尔出航。他奉英王亨利七世之命,寻找北方香料的航线。然而,他没有找到香料,却找到了鳕鱼。

当年6月,出海仅35天的卡伯特就发现了陆地,但不是"遍地香料"的亚洲,而是遍布岩石的海岸,四周的海里都是鳕鱼。

卡伯特给该地起名"纽芬兰"。

一份报告里记录了卡伯特在8月6日回航时的情形:

"那里的海域挤满了鱼,不但用渔网可以捕到,就是把石头放在竹筐里沉到水底,也能捞上鱼来…他们带回了大量的鱼,英国从此再也不用从冰岛进口药大量的鳕鱼干了。"

的确,北美海岸鳕鱼群空前繁盛,而且是前所未见的巨大鳕鱼。因此,越来越多的欧洲商船来这里捕鱼,而纽芬兰的渔业随着人们的发财梦而蓬勃发展起来。

每年春天,欧洲人都会到北方海岸打鱼,争夺地势较好的海岸来晾晒鱼干;夏天过后,欧洲人还会继续打鱼,直到海水结冰之前,才趁着西吹的季风回航,将鱼运回欧洲市场。

到1508年为止,葡萄牙杜罗河和米泥奥沿岸市场贩卖的鱼,有10%是从纽芬兰运来的腌鳕鱼干。到了1510年,腌鳕鱼在法国鲁昂的市场已经处于优势地位。

鳕鱼贸易在改变着欧洲人餐桌的同时,也开始促进沿河港口的修建:

法国大西洋沿岸的拉罗谢尔港原来是一个二流渔港,但是它拥有很多有眼光的商人,他们看到了纽芬兰鳕鱼贸易的前景,将这个没有出海口的渔港变成鳕鱼集散地。

西班牙巴斯克人聚集的城市毕尔巴鄂,本以制铁为主,因为可以提供渔船所用一切铁制品,也因此而繁荣起来。在这里,最多的时候有1500多艘船需要更换零件。

英国的西部港口也日渐蓬勃,单是停泊在科尼什半岛的普利茅斯的纽芬兰渔船就有50艘之多,正如罗利爵士在1595年所写:"如果这些船全部丢失,对英国来讲无疑是个莫大的打击。"

美国"鳕鱼战争"

较纽芬兰而言,新英格兰岸上分布着优良的耕地,因此,当少数纽芬兰人留下看守冬季渔场的时候,更多人举家迁往马萨诸塞。

由于大多数来到纽芬兰的人只是为了发现一个涌满了鳕鱼的港湾,在他们眼里,这片神奇之地上,鳕鱼似乎自己会跳到网子里。因此这些人除了满怀的发财梦,什么也没有带。

他们不仅不会打鱼,也不会打猎,甚至对种植也一窍不通。最开始几年,他们的最重要谋生方式是从当地土著的粮仓里偷粮食吃。

后来,情况好转。渔民的到来带动了桶匠、铁匠、面包师、牧羊人的迁入,社区渐渐变成了村落,后来这些移民深入马萨诸塞寻找更为肥沃的土地,并制造出更多商品满足沿岸日益兴盛的市场需求,波士顿也是由此而诞生。

波士顿的商船满载着鳕鱼干来到西班牙贩卖,然后带回那里的葡萄酒、水果,然后驶入西印度群岛,出售西班牙商品和较为便宜的鳕鱼,买回糖、蜂蜜、烟草、棉花和盐。

不仅如此,他们也把鳕鱼运往加那利群岛,在非洲佛得角半岛购得奴隶后,将他们转卖到巴巴多斯群岛。最后满载着葡萄酒、糖、盐和烟草回到波士顿。

新英格兰成为北美最繁荣的欧属殖民地,新英格兰人也逐渐成长为独立、富有的商人,在自由主义贸易中日渐繁盛起来。

亚当?斯密曾在《国富论》中对新英格兰的渔业大加赞赏,认为这样的渔业足以说明当人们处于自由经济的环境中,经济会迅速繁荣起来。

然而,英国国王并不打算赋予这样的自由经济。一个不受王室控制的殖民地已经形成,英王开始感觉到危机重重。

1763,英国获得七年战争的胜利。而英国人并不仅仅满足于战场上的胜利,而是决定尽可能的否定法国在北美洲的势力。

英国否认法国在北美洲除了纽芬兰南部海岸外的两个小岛(圣皮埃尔岛和密克隆群岛)之外的殖民势力,并且禁止新英格兰的鳕鱼销往法国殖民地。

讽刺的是,法国失去了渔场,英国王室却失去了新英格兰的人心:新英格兰人希望继续与法国人进行鳕鱼贸易,为法国在加勒比海和西印度群岛的殖民地提供食物。

1677年,英国王室收到一封来自新英格兰的信,以及十桶桔子,两份玉米粉和1000条鳕鱼,信上写道:

"我们窃以为英国法律以四海为界,并没有延伸到美洲,美洲百姓在英国国会没有任何代表,所以我们不认为自己的贸易应该受到英格兰法律的限制。"

没人知道英王听了这一席话作何感想,他并没有更改《航海贸易法》,但这条法律却在市场的力量下屈服了。

新英格兰供给的鳕鱼太多了,英国根本消化不了,英国商船也没有足够的转卖给别处的能力,因此英国王室不得不允许新英格兰人自行出售鳕鱼。

正如亚当?斯密所指出的,即是在禁锢之下,自由贸易仍然会想法设法生长。

1700年,英属西印度群岛也消化不了新英格兰人的大量鳕鱼,西印度群岛的甜酒也无法满足新英格兰甜酒工业的需求。

于是新英格兰人开始进口蜜糖,自己酿造甜酒。在西非就有三条贸易通道——现金、腌鳕鱼和波士顿甜酒。

新英格兰人尝到了自由贸易甜头的时候,英国王室决定重新宣示贸易主权。

1733年,英国政府颁布了《糖蜜法案》,指出:从非英属加勒比海地区进口的糖蜜加重了英国的进口负担,因此实行对此种贸易的禁令。希望就此削弱新英格兰的鳕鱼贸易,同时打击其甜酒工业。

1764年,众所周知的激进分子,波士顿商人汉考克,因为走私马德拉群岛的白葡萄酒被捕入狱,次年,《印花税法》开始直接针对殖民地的人课税。

英国在贸易法律方面步步逼进,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劣。于是波士顿发生了反对进口关税的起义:

因鳕鱼发家的"鳕鱼贵族"的余党打扮成莫霍克族人的样子,登上自己的商船,将船上的货品一股脑倒进港口。

当时的港口里,不仅有茶叶,可能还有成吨的鳕鱼。

鳕鱼时代落幕

英国和新格兰——也就是后来的美国之间的战争,当然不只是因为鳕鱼,然而渔业问题确实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使后来支持新英格兰独立的法国也不认为新英格兰有权收回纽芬兰大浅滩。

但新英格兰人支持约翰·亚当斯的说法,亚当斯在与英国政府签订的临时条款里宣称,未经马萨诸塞州同意,不得转让浅海渔权。

1782年11月19日,也就是英军退守约克敦一年零一个月后,英国政府终于重新授予新英格兰在纽芬兰大浅滩的渔权。

但是美国没有赢得进入市场的权利——他们无法在英属西印度群岛殖民地进行贸易,这对新英格兰来说是非常大的经济损失。

同时,新思科舍和纽芬兰的渔业因受到西印度群岛产出低档腌鳕鱼的影响而日渐惨淡,新英格兰渔业的有利局势在慢慢转变着。

英美在1812年再度爆发战争,战争结束后的根特谈判中,美国收回了英国在密西西比河的航行权,并再次维护了美国在浅滩的部分渔权。

然而,1834年,英属西印度群岛的奴隶获得解放,1848年和1849年,法属及荷兰属安的列斯群岛的奴隶也相继得到解放。

种植园经济解体,北美洲的鳕鱼渔业收到严重打击。要知道,新英格兰的鳕鱼最好的主顾就是这些殖民地的种植园。

唯利是图的庄园主们不愿意浪费哪怕是一点点种甘蔗的土地来给那些每天在热带赤日下工作6个小时的奴隶种粮食,比牛肉便宜得多的北美腌鳕鱼干就成了成千上万奴隶们的口粮。

同时,随着现代社会的诞生——冷冻技术出现,大规模的肉类生产成为可能,鳕鱼耐保存的独特性不复存在。鳕鱼数量锐减,而来来往往的大洋上钢铁货轮已经不像以前的轮船担心遇到风暴。

于是,鳕鱼贸易的传奇时代宣告结束。